华容县状元湖实验学校，省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
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方曼丽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教室无疑是简陋的、破旧的。黑咕隆咚的屋子里，是茅草盖的屋顶，芦苇扎的墙壁，还有凹凸不平的泥巴地面，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个狗啃泥。那年冬天，天气寒冷，呼呼的北风如猛兽一般从门口、窗户、墙缝呼啸而至。紧闭的门窗被狂风猛然推开，巨大的哐当声顿时惊慌了一教室的学生，我就在其中。这时，我的母亲——一位乡村小学教师就会赶紧组织我们关门、抵门，塞窗户缝，一阵齐心协力的忙活后，母亲就会赶紧回到黑板前，继续上课。母亲文化水平不高，仅初中毕业，但她很要强，工作又极负责任，所以乡里考试排名总在前面。个子不高的她，常剪着一个刘胡兰式的短发，喜欢穿洗得白而干净的球鞋，喜欢唱歌，喜欢带学生玩游戏。母亲上课时声音很高亢，也吸引人，但脾气很火爆，决不允许学生上课不专心。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上的课文是《朱德的扁担》。当时忙乱后的同学们正沉浸于母亲的课堂。或许是那天天气太冷，或许是那天我太兴奋，或许就是我太过于顽皮。总之，当一记响亮的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在坐在第一排的我的脸上时，我就立即停止了与同桌的私语，只捂着个腮帮子，满脸惊愕地望着她——我的母亲。而此时母亲已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温和与慈爱，眼里只有满满的严厉与愤怒。同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将头埋在了课桌下，全班同学也都目瞪口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一幕。而我，也在母亲利剑般的眼神下，羞愧地低下了头，伤心的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多年以后，我曾问过母亲那天发火的原因。母亲顿时又恢复了当时的严肃说：不打你们，不晓得规矩；不打你们，不得成材！在母亲的教育理念里：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当时她打的人是我，立的却是对学生的规矩。她这种恩威并重，让人爱恨交织的管束，如影子一般，始终伴随着我，也伴随着她的学生。
二
到了初中，逃离了母亲的魔爪，我如笼中放飞的小鸟，重获了自由。但是令人郁闷的是我的父亲在初中任教，而且还是学校教务主任。我想：他会不会也像母亲那么严格？会不会也像母亲一样大打出手？唉，命运多舛啊！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父亲的事务又多又杂，还兼教二班的历史，根本没时间关心我。我只是听他教过的学生说：“你爸的课上得真的好呢，那么多历史事件都能信口拈来，像讲故事一般，一节课下来没一个打瞌睡的……”顿时我的内心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有这样一个父亲，我是骄傲的、得意的，虚荣心是满足的。父亲16岁从常德简易师范毕业。吹拉弹唱、写字画画，样样皆通。他爱看书，更爱买书，每月工资将近一半要花在买书上。不管是《辞海》《辞源》这些大部头的工具书，还是二十四史等这些文史类书籍，都全数买来进行收藏。（后来这些书他都打包送给了我，说只有给我才有用）所以每到发工资，母亲总要与他吵架。但吵完他还是照买不误。他经常跟我说：“读书好啊，人从书里乖呢”。之后，我还曾听见父亲吹出过悠扬动听的笛音，也曾见过他用二胡拉出凄切哀婉的曲调，更是见识过他温润如玉的一笔好字。但令我记忆犹新的还是他弹奏风琴时的潇洒风姿。那天是周末，父亲在办公室加班，到了午饭时间，父亲还未回家，母亲便让去我叫他。来到父亲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我叫了他一声，他没抬头，应了我一声，说马上就弄完了，让我同他一起回去。闲的无聊的我，在办公室左顾右盼，看到办公室进门的墙边摆着一台风琴，就好奇地走过去摆弄起来了。这是一台黄色的脚踏风琴，岁月虽已斑驳了它的容颜，但声音仍然很好听。于是我像一指禅大师一样，竖着一根食指一个一个地按着上面的黑键和白键，同时两只脚像踏水车一样左右轮换踩着风琴的踏板。在我笨拙的操作下，它竟然发出了一个又一个清脆的音符。我一阵惊喜：“爸爸，这个好有意思啊！”父亲这时刚忙完手头的工作，正准备起身，听到我的呼唤，便径直朝我走来。当他高大的身影来到我身旁时，我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让给他坐。他坐了下来，将双手轻轻地放在了琴键上，然后双脚开始踩动脚踏板。在一上一下富有节奏的鼓动中，父亲手下的琴键开始变得无比神奇。它优雅地发出了一串又一串好听的音符，美妙极了。父亲弹奏的双手这时也如溪水里的小鱼一般，灵活而又轻快。一会儿爬上黑键，一会又游下白键。左手的和弦，右手的旋律，配合得天衣无缝，宛若天籁之音。我深陷其中了。不过猛然间我记起：这不是上周音乐课上学过的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吗？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父亲并没有因为工作的繁忙而忽略我，而是时刻在暗暗关注着我，只不过是以我不察觉的方式进行着罢了！父亲继续沉醉在他的演奏中。此刻身着白衬衣的他，风流倜傥，沉静的表情中，眼神是那么专注，高高的鹰勾鼻下的双唇一张一翕，似乎要唱出声来……我惊呆了！一个强烈的愿望霎时间涌上心头：将来我也要当一名教师，当一名像父亲一样出色的人民教师！
初中毕业后，父亲母亲一致决定：让我去读师范！因为他们认定：教书是天底下最好的职业，尤其是女孩子！我欣喜若狂。或许他们不知道，这正是我心之所向；又或许他们早就知道，只是替我作了这个决定。到了师范后，我又遇到了更多的良师，见到了更多的益友。他们比母亲更注重教育的方法，比父亲更加才华横溢。是他们浇灌了我这棵教育的幼苗，让我成为了有用之材。我感恩他们！但我更要感谢的是在我人生的十字路口，为我播下梦想的种子，点亮我教育理想的我的父亲母亲。他们是乡村教师中的杰出代表。他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用言传阐释着自己对教育的热爱，用身教彰显着他们对教育的忠诚。在物质贫乏的年代里，他们用微薄的工资支撑起整个家庭，没有豪言，没有壮语，没有丰功，也无伟绩，只是用平凡而默默的坚守，用自己的一生托起祖国的教育事业。他们是人梯，是巨人脚下的肩膀，无疑他们是伟大的！作为他们的女儿，接过他们手中的火炬，不仅是一种宿命，一种传承，更是一份责任，一份热爱。如今，我在教育的战线上也坚守了整整三十三年。作为教二代，我对教育的情结始终是深厚的、坚定的。这种情结甚至已成一种执念，深入骨髓，溶入血液，变成了一种基因。去年，我的女儿也走上了讲台，成为了光荣的教三代。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我的心情一如山花般烂漫！在这伟大的时代，“科技兴国，教育为本”早已成全社会共识。教育已摆在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教师职业也成了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优美旋律正在这饱经沧桑的国度上空奏响，辽阔的中国大地上，它已成为了时代的最强音！你之幸哉！我之幸哉！国之幸哉！